樵者曰:“用可得聞乎?”
曰:“可以意得者,物之性也。可以言傳者,物之情也。可以象求者,物之形也。可以數取者,物之體也。用也者,妙萬物為言者也,可以意得,而不可以言傳。”
曰:“不可以言傳,則子惡得而知之乎?”
曰:“吾所以得而知之者,固不能言傳,非獨吾不能傳之以言,聖人亦不能傳之以言也。”
曰:“聖人既不能傳之以言,則六經非言也耶?”
曰:“時然後言,何言之有?”
樵者贊曰:“天地之道備於人,萬物之道備於身,眾妙之道備於神,天下之能事畢矣,又何思何慮!吾而今而後,知事心踐形之為大。不及子之門,則幾至於殆矣。”
乃析薪烹魚而食之,飫而論《易》。
漁者與樵者遊於伊水之上。漁者嘆曰:“熙熙乎萬物之多,而未始有雜。吾知遊乎天地之間,萬物皆可以無心而致之矣。非子則孰與歸焉?”
樵者曰:“敢問無心致天地萬物之方?”
漁者曰:“無心者,無意之謂也。無意之意,不我物也。不我物,然後定能物物。”
曰:“何謂我,何謂物?”
曰:‘以我徇物,則我亦物也;以物徇我,則物亦我也。我物皆致,意由是明。天地亦萬物也,何天地之有焉?萬物亦天地也,何萬物之有焉?萬物亦我也,何萬物之有焉?我亦萬物也,何我之有焉?何物不我?何我不物?如是則可以宰天地,可以司鬼神,而況於人乎?況於物乎?“
樵者問漁者曰:“天何依?”
曰:“依乎地。”
曰:“地何附?”
曰:“附乎天。”
曰:“然則天地何依何附?”
曰:“自相依附。天依形,地附氣。其形也有涯,其氣也無涯。有無之相生,形氣之相息。終則有始,終始之間,其天地之所存乎?天以用為本,以體為末;地以體為本,以用為末。利用出入之謂神,名體有無之謂聖。唯神與聖,能參乎天地者也。小人則日用而不知,故有害生實喪之患也。夫名也者,實之客也;利也者,害之主也。名生於不足,利喪於有餘。害生於有餘,實喪於不足。此理之常也。養身者必以利,貪夫則以身殉,故有害生焉。立身必以名,眾人則以身殉名,故有實喪焉。竊人之財謂之盜,其始取之也,唯恐其不多也。及其敗露也,唯恐其多矣。夫賄之與贓,一物而兩名者,利與害故也。竊人之美謂之徼,其始取之也,唯恐其不多也。及其敗露,唯恐其多矣。夫譽與毀,一事而兩名者,名與實故也。凡言朝者,萃名之地也;市者,聚利之地也。能不以爭處乎其間,雖一日九遷,一貨十倍,何害生實喪之有耶?是知爭也者取利之端也,讓也者趨名之本也。利至則害生,名興則實喪。利至名興,而無害生實喪之患,唯有德者能之。天依地,地會天,豈相遠哉!”問:“如何應用呢?”
答:“通過意識得到的,是事物的本性;通過語言傳授的,是事物的外在表現;通過眼睛觀察的,是事物的形狀;;通過數量計算的,是事物的多少。如何應用,闡述萬物的奧妙,只可意會,而不能言傳。”
問:“不可以言傳,你又如何知道的?”
答:“我之所以知道,我就不是言傳得到的,並非我一人不能言傳,聖人也不能用語言來傳授。”
問:“聖人都不能用語言來傳授,那六經不是語言傳授的?”
答:“那是後人編的,聖人又説了什麼?”
樵者聞聽,讚歎説:“天地的道理具備於人,萬物的道理具備於身,變化的道理具備於神,天下的各種道理都具備了,還有什麼可思慮的!我從今天開始,才知道事物的變化如此之大,還沒有入門,真是白活了。”
於是,樵者解開柴生火煮魚。二人吃飽了後而論《易》。
漁、樵二人遊玩於伊水之上。漁者感嘆説:“世上萬物之多,紛雜繁亂。我知道遊戲於天地之間,萬物都以無心來了解。並非像你熟悉的那樣簡單。”
問:“請問如何以無心來了解萬物?”
答:“無心就是無意,無意就是不把我與物分開,然後物物相通。”
問:“什麼是我?什麼是物?”
答:“以萬物為標準,則我也是物。以我為標準,則萬物也是我。我與物一樣,則道理簡單明瞭。天地也是萬物,萬物也是天地;我也是萬物,萬物也是我;我與萬物之間可以相互轉換。如此可以主宰天地,號令鬼神。更何況於人?何況於物?”
問:“天依靠什麼?”
答:“天依靠於地。”
問:“地依賴於什麼?”
答:“地依賴於天。”
問:“那天地又依附於什麼?”
答:“相互依附。天依靠於地形,地依賴於天氣。其地形有邊涯,其天氣無邊際。有與無相生,形與氣相息。天與地就存在於終始之間。天以它的作用為主,形體為次;地以它的形體為主,作用為次。作用的表現稱作神,形體的有無稱作聖。只有神和聖,才能領悟天地的變化。平民百姓天天應用而不明白,所以有災害產生利益喪失。名譽是次要的,利益才是害人的主體。名譽產生於不知足,利益喪失於有餘。危害產生於有餘,實際喪失於不知足。這些都是常理。生活於世必須有物質,故貪婪的人時時尋找利益,因此有危害產生。